小酒吧的侍应生看起来有点诧异江谶提出的请求，还是从身后的柜子里取出一个落了灰的三段式雪克杯，她擦洗干净了玻璃质地的杯子推过来，又找了零零碎碎的吧勺和滤冰器放在吧台，笑眯眯晃着手机问，“店里的这些东西好久没人用过啦，我还是第一次现场看人调酒呢，可以拍吗？”
江谶点头又道了句谢，手法熟练转着长柄吧勺推动冰块冰过酒杯，伏特加混合蔓越莓汁后酒液呈现出温柔粉红，他二指夹着量杯倒入最后一点增色的石榴糖浆。酒吧音响里低沉女声唱着一首英文抒情歌，深色窗帘后关紧的窗阻隔夜风，江谶在吧台暖黄色灯光下把这杯酒递给李洲，不可避免地脸上带了回忆神情，那段时间他要攒学费，每天没课就往酒吧跑，干了三个月侍应生兼学徒才获准独自上手，师父手把手教的第一款配方就是这杯大都会，没想到过去这么久，还是记得很熟。
侍应生对着端出来的成品惊呼了一声好漂亮，灯光下酒液在杯中折射出深深浅浅的红，李洲的眼睛却一直不去看酒，他只顾盯着江谶挽起袖口露出的小臂，缠了纱布的那只手在灯光下总算有了几分暖色。不像平常透着病弱不健康的苍白，那只手随着雪克杯摇晃，夹着量杯翻转的姿态也利落好看。
除了那个更像是放空发呆看窗外日落的习惯，李洲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发想要做点什么的江谶。他难得安静下来欣赏完整套流程，酒还没喝到嘴里就多了晕乎乎的醉意，眼睛里的沉溺轻易掩饰不去。只觉得江谶专注起来时，还是一如既往地招人喜欢。
想到这里，他转身去问在保存视频的女侍应生，“美女，劳烦视频也发我一份呗？”女孩子轻快应了声好。
窗外夜风撞击过窗框，做旧的木质框架吱嘎一声响。店里就他们三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扯淡，大部分时间里都是李洲和同样很健谈的女侍应生瞎聊，江谶就一边慢慢冲洗工具一边安静听。
女孩子说老板也回家过年了，留着她再看两天店，不过旅游淡季也没什么人来。李洲就回那也挺好，清闲，每天看看风景看看人，玩玩手机下班。
天色渐暗，店里音响低沉的女声已经唱到下一首，还是同样的抒情调。虽然大都会度数不算高，李洲这酒量还是很快觉得脑袋飘飘忽忽起来，视线也对不准焦，他抿了一口杯中液体，已经开始听身边那姑娘拍得吧台砰砰响直骂前男友劈腿。李洲自我感觉意识仍然清醒，附和了一句那你这前男友真的是人渣。
结账之前江谶就着店里不多的材料给侍应生调了一杯加姜汁啤酒的莫斯科骡子，辛辣微酸气泡感酒液倒进铜质马克杯，侍应生喝开心了，浮夸地大声吹他一看就是个高手，默认了眼前这位肯定是专业人士，捧着杯子问他，“你们店在哪儿呀，要是不远下次我带朋友过去找你们玩儿哦。”
江谶一愣，手中冲洗杯子的动作也停下。并未直接否认侍应生的话，他想了想，只是说，“还没找好，有机会吧。”话音未落李洲的手臂就搂过来了，勾得他身形微晃。
李洲醉了之后一贯不老实，脑袋直往吧台上杵，就这样还记得接话，“我们俩要自己开一个，开好了肯定叫你来捧场。”说完又转头看江谶，眼睛发亮地征求他的意见，“等哥攒攒钱咱俩开一个，你就坐那儿调，调就完事儿了。”
即使是明知没可能的酒后醉话也听得人心头一热想融化。江谶收拾完东西和侍应生打了招呼，推开酒吧大门时随口问他不买车了吗，李洲叫冷风一激清醒了不少，边去拉他手往自己兜里塞边说，“车什么时候都能买，可我看出来了你是真的很喜欢调酒啊。”江谶没有否认后面这句，从嗓子里发出低低一声“嗯”。
返程的出租车上李洲转了一天又酒意上头，没等车开几米远就睡过去了，脑袋靠着车窗玻璃，眼看着要磕上去撞个响的，江谶环着他的脖子给脑袋捞回来，往自己肩膀上靠好了，才放心掏手机。
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八点半，这个时间江妄应该还没睡，可能刚到家吃过晚饭……她那个公司太忙了总加班，时时刻刻都是满脸倦容。江谶犹豫地给通讯录里备注是妹妹的那个人去了个电话，他心神不定握着手机屏息等待那一头电话被接起，指甲无意识掐入手心，挺直了背身体也僵硬起来，从囚笼里踏出第一步的紧张感实在是让人无所适从。
现在挂断发短信说打错了也来得及…但是，我也是真的很想和李洲开着车出去转，江谶想。
电话那头妹妹的声音还是和过去一样的活泼轻快，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动静。江谶可以想象到她踢开高跟鞋往沙发上一倒大喊今天又忙了一天的老样子，他露出一个无声的笑，身体也放松下来。
江妄跟他聊了一会儿就高高兴兴地讲，“我朋友那个餐厅，你要有兴趣就这周六去试试哦，我待会发消息跟他说一声。”江妄猜到了他的目的，不仅仅猜到了，她再次提起来这件事的态度太自然，连转折也不用。江谶握紧了电话想起来前段时间一心只想结束的自己是如何拒绝掉妹妹兴冲冲的邀约，那天他等江妄说完一通“那个餐厅多么棒，现在老板想添个吧台差个调酒师，老板是她几年朋友脾气巨巨巨好”，对着面露期待的妹妹，还是摇头吐出一句干巴巴的算了吧。
也许是他这边太久没有声音，江妄又笑着补上一句来宽他的心，“我是你妹妹嘛！哎呀，要是不好意思的话就请我吃饭咯。”江谶自然答应，“没问题，去那家你很喜欢的泰国菜餐厅。”江妄听完直夸他是靠谱好人，在电话挂断之前很正式地道别，“我还是喜欢看哥哥开开心心的，好啦，拜拜！”江谶眼眶有点发热，用力眨了眨眼睛轻声对着手机道谢。
挂了电话，他长出了一口气收起手机往窗外看，没多远就该到家了，得提前让李洲起来，刚转过脸准备叫人，李洲就扒过来贴着他耳垂说话，热气吹过来，能闻到一点酒气，青柠、蔓越莓，甜美酸涩的水果味道。
李洲面上满满都是骄傲，特得意地一笑，“你就放心去吧，我作为你复出的第一个顾客先来个五星好评。”